天才筆法

◎太古冷月

殷契，母曰簡狄，有娀氏之女，為帝嚳次妃。三人行浴，見玄鳥墮其卵，簡狄取吞之，因孕生契。 －－司馬遷《史記．殷本紀》

《詩．商頌．玄鳥》：「天命玄鳥，降而生商。」這是殷商的民族起源神話，殷人原過著採集漁獵的生活，後期轉為游牧，因逐水草而居的四處遷徙如同候鳥，才產生了鳥族的感生神話。

漢司馬遷時期，周人的父系社會和農耕生活已承傳千年，漢又獨尊儒術，「子不語：怪力亂神」，言猶在耳，而且史遷是殷實的史官，作過歷史的詳實考察，要作的是信史，對於古老的殷人傳說他必然存疑，但父權、農耕、儒術早浸淫成潛意識，所以也不太可能探索出殷人母系生活與鳥族信仰的真貌，因此，信史應該要怎麼寫呢？

看看《呂氏春秋．音初》：「有娀氏有二佚女，為之九成之台，飲食必以鼓。帝令燕往視之，鳴若諡隘。二女愛而爭搏之，覆以玉筐，少選，發而視之，燕遺二卵，北飛，遂不反，二女作歌一終，曰『燕燕往飛』，實始作為北音。」

呂氏春秋的紀錄還保留了神話色彩，史遷不會這樣寫，神話與信史之間如何平衡？考驗著他。最後他還是寫出了上頭那段殷本紀。

母系社會並不清楚生子與男陽的關連，也沒有父系社會的父親與丈夫的觀念。「殷契，母曰簡狄，有娀氏之女」，簡狄與有娀氏都是女性，這裡保留了母系承傳的關係，只是依照神話忠實的紀錄；到「帝嚳次妃」，父系的思維就出來了，然後「三人行浴，見玄鳥墮其卵，簡狄取吞之，因孕生契。」這一段乍看起來似乎和呂氏春秋的紀錄沒有什麼不同，其實大有玄機。

呂氏春秋並沒有寫男女關係，而史遷卻寫成「三人行浴」，礙於禮教說的隱晦，用現代詞彙講叫做搞三Ｐ，本來只是單純的吞鳥蛋而感孕，卻給了一個男歡女愛的前提，況且捨燕子而用玄鳥，表面上燕子就是玄鳥沒錯，但玄鳥也顯出了男陽的意象，「玄鳥墮其卵，簡狄取吞之」不就是交構圖嗎！這種謔而不虐、亦莊亦諧又將神話與信史合而為一的筆法，不得不教人佩服史遷的功力。